良久，他开口问道：“‘湘玉’……是何人？”
“我”自顾自地笑了一下：“就是……一个路上住的客栈的女掌柜，做的溜肥肠很好吃。”
“竟是如此么……”谢衣点着头道，“我还未问你，此行前往西域可有收获？你遗失的那样东西……可有从穆狩处追回？”
“没有，”“我”搓了下双臂，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，“我不打算找了。就那样吧！我先和你去找彻底铲除砺婴的办法。”
听到“我”的回答，谢衣眉头皱了起来。“你应该去找。”他严肃地说。
“我”转过身来，难以置信地说：“你在说什么傻话？！大祭司的追兵一日迫近一日，如果再不找到杀死砺婴的办法，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下界遍布矩木枝？”
“这些事由我来做，你要为你自己的事做打算。”谢衣重重地咬在“你自己”这三个字上。
“我自己没什么需要打算的。”
“没有？！怎会没有？！”谢衣被“我”那句话触怒了，攥着拳头疾步走到了“我”面前，“你只是去了西域无功而返，并未找回那样东西，如何能说‘没什么需要打算’？你怎能……在此时就放弃！！”
“我”被谢衣坚决的态度所震慑，一时间为他的气势所压，再也无法回一个字。“我”挪开视线，隔了好一会儿才说：“……放弃了就是放弃了，这是我自己深思熟虑了很久以后才做出的选择，我既然已经下定决心，就不可能再变。”
谢衣怒极，他张口，一字一字，清晰而缓慢说道：“我见到了久歌前辈，她将一切都告知于我了。”
什么？！
我因极度震惊，喉咙里控制不住地发出了“嗬”的一声；场景中，“我”惊恐地仰起头来，眼睛紧张得发红，脸色苍白如纸。
谢衣却不打算放过“我”，他严苛地继续说：“你是‘顾小鱼’，是一个来自于异界的外来者，你只是附身于阿榕的身上，根本就不是烈山部人。烈山部对你的恩情，早在那年前任大祭司折磨你、害你病痛缠身时就已经还清了。除去这些，你与我们烈山部有何干系？”
“你该回去！回到你所在的那个地方！”
“我”眼神中的惊恐退去，呼吸颤动着，良久，才艰难地问道：
“谢衣……你在赶我走……是吗？”
那份难以置信和艰难逐渐转为木然。“……对，我确实不该留下，”“我”承认道，“我是……抢了五岁孩子的身体的怪物……早在一开始……就应该死掉。”
听到“我”说出这样的话，谢衣慌了，他急道：“我并非此意！”
他怕自己说的不够，又飞快地解释道：“如今你病症复发、必须要靠噬灵蛊来压制体内多余的灵力，可噬灵蛊又能维持多久？只要你回去，将不再为这病痛所苦，更无需为烈山部诸事忧心！我会帮你备好一切所需之物，待寻回烛龙之鳞，你便可出海回家！”
“所以，我不再管烈山部的事，而你为我筹备出海，这就叫‘没有干系’？”
“我”抬起头来，低声质问他。
“就算我用‘展榕’的名字在流月城渡过的十四年没有干系……就算我用烈山部人的身体在这个世界渡过二十九年没有干系……那么，谢衣，你告诉我……我和你在这个人间走的十五年零三个月六天，真的一点干系都没有？”
场景中的谢衣又一次默然。
“我”竭力抑制着愤怒，陈述道：“其实我还没告诉你，安陆有千年古镜的传闻，那个魔气外引的办法可以用古镜试一试。”
然而这样重要的、足以改变烈山部命运的消息，并未使谢衣露出一分有关惊喜或欣慰神情，他只是又一次将视线投到了“我”身上，摇着头沉着呼吸缓缓开口：
“你不能为了我……便放弃回家。”
没想到被道破心中最大的秘密，“我”呼吸一下屏住，所有愤怒的反驳和抗议都变成了被戳穿后的心虚和难堪。
“小鱼，你只是在这里过的太痛苦，所以将你的期盼寄托在了我身上，”他深深凝视着“我”，用最忠诚的语气，说出对“我”的劝告，“你应当为了你自己而活。”
“别说了……”我嘴唇颤抖着，说出三个字。
“小鱼……”他闭着眼睛，低低地唤着我的名字，语气是我从未接触过的温柔，“我明白你的心意。”
“我对你，并无——”
“别说了！！”
谢衣睁开了眼睛，他看着“我”，嘴唇嗫嚅着，终究是没有忍心说出下文。
“别说了……我求你……什么……都不要再说了……”
场景外，我按住了痛苦绝望到要撕裂的胸口；场景里，一滴又一滴眼泪，顺着“我”的脸颊滑落。
“我去安陆……寻找收集魔气之法……”
“我”心如死灰地越过他，走向静水湖外。
场景又一次转换。
再度亮起，静水湖下了雨，偃甲鸟从静水湖屋外的竹台上飞入屋中。谢衣将它拾起，从怀中取了块手帕，为它擦净身上的每一滴雨水，然后，很轻柔很轻柔地用手指抚了抚它的脑袋。
旁边，一块心形的带有渗血纹的白色玉石，同偃甲剑还家一起，静静置于桌上。
入夜以后静水湖却放了晴，场景中一轮圆满的月亮，同此刻高悬于海上的圆月一般，在湖面撒上满满的潋滟。谢衣站在屋外的竹台上仰望天边之月，偃甲鸟安静地立于他的肩上，时不时轻轻地转转脑袋，调整一下翅膀的位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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